什么是文化？人造的就是文化，包括物質(zhì)的與精神的，積極的與消極的，好的與壞的。自然產(chǎn)生的不是文化。物質(zhì)形態(tài)的如樂山大佛、都江堰工程等是文化，非物質(zhì)形態(tài)的如道教與川劇是文化。因此，文化分為有形與無形、物質(zhì)與精神兩個大類。人類形成的制度規(guī)章、風俗習慣、家風家規(guī)、行為心理等也是非物質(zhì)文化。

文化既然是人造的，那么文化一定是多樣的、各具特色的。因為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，生活在不同水土的人不同，不同的人就會創(chuàng)造不同的文化，因此文化具有典型的水土性、地域性。這是文化的本質(zhì)，就是個性與特色。在地球的三維坐標系中，由于每一點的XYZ值（長、寬、高）不同，所以每一個地方的文化不同，因此，文化的多元性、多樣性是其主要特征。當然，既然是文化，就有共同性的一面，這就是文化的特殊性與一般性，共性與個性的統(tǒng)一。研究文化必須從地理學、歷史學、經(jīng)緯度入手。研究天府文化必須研究成都平原特點、研究成都人口來源。

天府文化在地理、歷史、經(jīng)緯度里。

什么是天府文化？就是以成都平原為核心在天府之國發(fā)展起來的文化，這是一種典型的特殊的地域文化，在特定圈層和區(qū)域內(nèi)形成的文化。

從地理學看天府文化。成都平原處于中國地理第二階梯（過渡階段，是第二階梯中海拔最低的部分，300米到800米），青藏高原東大門，橫斷山東北側(cè)，北緯30°線與胡煥然曲線交點，是四周封閉的盆地，有內(nèi)陸海洋性氣候，有河流數(shù)千條（大河流1409條，中河流2860條，小河流5870條），受喜馬拉雅雪原與印度洋暖流影響很大，古蜀海洋就在成都平原。著名地質(zhì)學家李四光說，中國古地貌是東高西低，7000多萬年前，古長江分為東西兩條，西長江南流印度洋，東長江（即揚子江發(fā)源于西陵峽）從東往西倒流（太平洋水系），兩條互不相通。四川盆地是20萬平方公里的內(nèi)海大澤，《易經(jīng)》的八卦兌澤就是指西方四川盆地古海。因此，成都平原特別適合植物生長，是水稻最早種植地，物產(chǎn)豐富。早在商代就有用稻米做成的化妝品。因此，天府文化是過渡態(tài)文化、是山水文化、是農(nóng)耕文化、是內(nèi)海文化。從移民史看天府文化。成都自古以來就以其豐富的物產(chǎn)、優(yōu)美的環(huán)境吸引著各方人才，形成了獨特的移民文化和移民精神。古蜀人是從岷江上游興起的土著部落。這些土著人可能起源于喜馬拉雅。古羌族應該是喜馬拉雅人。蜀地文明分為幾個時期：蜀山氏、蠶叢氏、柏灌氏、魚鳧氏、開明氏，是長江文明的源頭。蜀部落是先秦時期一個不同于中原文化的部落?！笆瘛弊肿钤绨l(fā)現(xiàn)于商代的甲骨文中，據(jù)記載武王伐紂時蜀人曾經(jīng)相助。但關于蜀國的歷史在先秦文獻中一直沒有詳細記載，直到東晉常璩的《華陽國志·蜀志》中才記載了關于蜀國的歷史和傳說。李白在《蜀道難》中所寫：“蠶叢及魚鳧，開國何茫然！爾來四萬八千歲，不與秦塞通人煙?！鼻卮耙魄孛袢f家入蜀”。三國至東晉，隨劉備入蜀的移民達數(shù)萬家。西晉甘肅陜西大旱，流民十萬人入川“就食西蜀”。元末明初，發(fā)生了第一次“湖廣填四川”移民運動。明末清初，一百多萬移民進入四川，迎來“湖廣填四川”移民高潮?？箲?zhàn)爆發(fā)，華東華北大量人口和各種機構、學校遷入成都。新中國成立后的“三線建設”，也有大批工廠和技術工人進入成都。清代末年的《成都通覽》記載清代成都人的構成：湖廣占25%、山東占5%、陜西占10%、云貴占15%、江西占15%、安徽占5%、江浙占10%、廣東廣西占10%、福建山西甘肅占5%，土生土長的成都人根本沒有。清順治三年（1646），成都全城焚毀于戰(zhàn)火之中，隨后的五六年間斷絕人煙，因此清初四川省會曾遷往保寧府閬中，這在成都歷史上絕無僅有。康熙年間，清政府實施“湖廣填四川”移民政策，來自大半個中國十多個省份的一百多萬人口移入四川，數(shù)量大大超過了土著（四川清初土著人口僅八九萬人）。移民文化造就了天府文化的特征：一是冒險開拓性；二是開放兼容性；三是在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上具有創(chuàng)新性等。

從三星堆看天府文化。天府文化的源頭是古蜀文化。茂縣營盤山、德陽三星堆、成都金沙古遺址證明，古蜀文明可以延伸到5300年以前。在營盤山遺址發(fā)現(xiàn)了新石器時代的房屋基址、墓葬、殉人坑、窯址等各種遺跡。營盤山遺址還出土了不少果核殘塊，通過浮選之后發(fā)現(xiàn)，里面有桃、梅、杏這三種果樹的種子，說明早在5300年到4600年前，這里就已經(jīng)水果豐富?？脊湃藛T還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批河蚌、海貝，是“南方絲綢之路”的明證。三星堆距今已有5000至3000年歷史，是古城、古國、古蜀文化遺址，它昭示了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一樣，同屬中華文明的母體，被譽為“長江文明之源”?？脊艑W家將該遺址群的文化遺存分為四期，其中一期為早期堆積，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，二至四期則屬于青銅文化（下至商末周初），上下延續(xù)近2000年。在這批古蜀秘寶中，有高2.62米的青銅大立人、有寬1.38米的青銅面具、更有高達3.95米的青銅神樹等，均堪稱獨一無二的曠世神品。其中有作為“縱目”的蜀人先祖蠶叢偶像的青銅縱目面具，還有長達1.42米、作為權杖法杖的金杖。兩座大型商代祭祀坑，出土了金、 銅、玉、石、陶、貝、骨等珍貴文物近千件，最具特色的首推三四百件青銅器。其中，一號坑出土青銅器的種類有人頭像、人面像、人面具、跪坐人像、龍形飾、龍柱形器、虎形器、戈、環(huán)、戚形方孔璧、龍虎尊、羊尊、瓿、器蓋、盤等。二號坑出土的青銅器有大型青銅立人像、跪坐人像、人頭像、人面具、獸面具、獸面、神壇、神樹、太陽形器、眼形器、眼泡、銅鈴、銅掛飾、銅戈、銅戚形方孔璧、鳥、蛇、雞、怪獸、水牛頭、鹿、鯰魚等。在三星堆的兩個祭祀坑發(fā)掘中，還出土了共計80多枚象牙。三星堆那些造型各異的青銅人頭像，出土時面部均有彩繪，而且在耳垂上穿孔，用以掛戴耳環(huán)耳飾，這說明很時尚，懂得生活。川劇變臉的源頭與祖先在三星堆的面具。三星堆人沒有胖子，青銅站立人很清秀、干練，瘦身緊衣，說明把減肥作為健康、美麗的標志，早就有了。

從金沙遺址看天府文化。成都金沙遺址是21世紀中國第一個最為重大的考古發(fā)現(xiàn)，是世界上同時期出土古代象牙最集中的遺址之一，是中國同時期出土金器、玉器最多的遺址之一。有商、周祭祀場所、大型建筑、一般居址、墓地等。位于遺址東南部，沿著一條古河道南岸分布，面積約15000平方米，發(fā)現(xiàn)了與祭祀活動相關的遺跡63個，出土金器、銅器、玉器、石器等珍貴文物6000余件，象牙數(shù)百根，還出土了2000多根野豬獠牙、2000多支鹿角等。位于金沙遺址東北部，是一處由8座房址組成的大型宗廟或?qū)m殿建筑，由門房、廂房、前庭、殿堂構成，總長90米、寬50余米，總面積約5000平方米，這是我國西南地區(qū)先秦時期發(fā)現(xiàn)的最大的一群建筑。為木骨泥墻式建筑，屋頂覆以茅草。同時發(fā)現(xiàn)了70余座，分布在10多個居住區(qū)，在房址周圍，發(fā)現(xiàn)有水井、生活廢棄物的灰坑、燒制陶器的陶窯等。

金沙遺址所清理出的重要珍貴文物多達數(shù)千件，包括：金器30余件、玉器和銅器各400余件、石器170件、象牙器40余件，出土象牙總重量近一噸，此外金沙遺址還有大量的陶器出土。從文物時代看，絕大部分約為商代（約公元前17世紀初-公元前11世紀）晚期和西周（約公元前11世紀-公元前771年）早期，少部分為春秋時期（公元前770年-公元前476年）。數(shù)量眾多的象牙、精美的玉琮等外來文化的用品，在金沙遺址已出土的珍貴文物中占有相當比例。由此，考古專家認為金沙文化既有其獨特魅力，又是深受中原、長江下游等文化深刻作用的產(chǎn)物。金沙遺址出土的30多件金器是該遺址出土文物中，最具獨特風格和鮮明自身特色的。這些金器包括金面具、金帶、圓形金飾、蛙形金飾、喇叭形金飾等。除了金面具與三星堆青銅面具在造型風格上基本一致以外，其他各類金飾均為金沙遺址所獨有，都是用金片、金箔錘打而成，種類非常豐富。商周太陽神鳥金飾整體為圓形薄片，外徑12.5厘米，內(nèi)徑5.29厘米，厚度0.02厘米，重20克。圖案分內(nèi)外兩層，內(nèi)層等距分布有十二條旋轉(zhuǎn)的齒狀光芒；外層由四只相同的逆時針飛行的鳥組成。其含金量高達94.2%，是用自然砂金加工而成。由于加工工具不十分鋒利，在圖案的四周留下了反復刻劃的痕跡。從商周太陽神鳥金飾殘留的痕跡分析，它的加工至少采用了熱鍛、錘揲、剪切、打磨、鏤空等多種工藝。先用自然金熱鍛成為圓形，然后經(jīng)過反復的錘揲，使金箔的厚薄基本一致，再用剪切的方法去掉外表參差不齊的部分，使其成為一個較為標準的圓形，在圓形的金箔片表面畫出整個圖形（包括太陽及光芒和四只鳥），最后根據(jù)已畫的紋樣反復刻劃切割形成鏤空。此器構圖凝練，是古蜀人豐富的哲學思想、宗教思想，非凡的藝術創(chuàng)造力與想象力和精湛工藝水平的完美結合，也是古蜀國黃金工藝輝煌成就的代表。2013年商周太陽神鳥金飾圖案被國家文物局定為中國文化遺產(chǎn)標志，同時其本身亦被列入《第三批禁止出國（境）展覽文物目錄》。專家普遍認為，金沙遺址是三星堆文明衰亡后，在成都地區(qū)興起的一個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中心——古蜀國在商代晚期至西周時期的都邑所在。這說明古蜀文化非常輝煌和高端，制造業(yè)、文創(chuàng)業(yè)很發(fā)達，具有工匠精神。三星堆、金沙遺址是中國工匠的搖籃、是中國工匠精神的發(fā)源地、是世界文化創(chuàng)意中心、是世界手工業(yè)制造中心。“天府之國”是農(nóng)業(yè)文明的產(chǎn)物，主要依靠自然資源，在遠古時期優(yōu)勢極為明顯。從西漢文物看天府文化。老官山漢代漆人穴位、紡織機、醫(yī)簡（蜀椒），青白江船棺（戰(zhàn)國青銅器、漆具）、漢磚（說唱俑）。說明天府文化是健康幸福文化。

從絲綢和鹽茶看天府文化。成都是古代絲綢生產(chǎn)地和供銷地，是茶馬古道起點，是食鹽的重要供應地，是紙幣交子的誕生地。說明天府文化是開放貿(mào)易文化。天府文化是過程、階段和點位。天府文化是一種迭代循環(huán)文化。整個世界是一個迭代循環(huán)（重復）走向高級的過程，輸出（結果）就是下一個輸入（開始）。迭代方程（機制和方式）不同，結果不同。哲學家講事物發(fā)展是螺旋式或波浪式前進，就是這個道理。物理學家用最簡單的邏輯斯諦映射(logistic map)亦稱拋物線映射就可以表現(xiàn)復雜的非線性行為，如混沌、分岔、分形等。如果用更高級的非線性方程，就能產(chǎn)生更復雜的局面?！耙磺薪赃^程”。文化就是過程，也是過程的積淀。每一秒鐘都在成為歷史。歷史就是時間軸上的事件序列，就是以時間為軸心的樹枝群，因此過程、過去可以恢復。未來結果可以預測，這是確定性理論的主張。對于隨機論來講，什么都不可預測、不可知。真實世界介于隨機與確定之間，更為奇妙。隨機的本質(zhì)是數(shù)據(jù)（事件）太多太大，常人無法掌握和處理，其本身是有規(guī)律的。確定性是因為數(shù)據(jù)（事件）較少較小，常人能夠掌握和處理。在大數(shù)據(jù)時代，隨機性可以減少，甚至成為確定性。但是，由于非線性存在，隨機性和復雜性又成倍增加，因此預測未來難度更大。天氣預報就是這樣，不準，是因為系統(tǒng)非線性很強，因素太多。如果未來可以預測，人生樂趣就減少了許多，甚至枯燥乏味。文化就是一個介于隨機與確定之間的過程，呈現(xiàn)多樣性、復雜性、個體性。天府文化是成都平原發(fā)展的一個過程、階段、積淀，是一種迭代循環(huán)文化，在一定精度下可以恢復過去歷史（歷史劇、古村古鎮(zhèn)），也可以暢想未來（預測預報、科幻設想）。人與普通動物的最大差異之一就是懷舊、戀鄉(xiāng)、鄉(xiāng)愁，因此根據(jù)迭代法則恢復過去，市場很大?；ń窐淇赡苁菗u錢樹的原型，馬可能是龍的原型，縱目人可能是古蜀王蠶叢的造型。從三星堆到金沙，從蠶叢到開明，天府文化是一個過程、階段、點位，處于變化發(fā)展之中，在不斷豐富與完善。

天府文化是盆地文化，是山脈、人脈、河流、海拔、溫度、濕度的復合函數(shù)。水是天府文化的流體、血液，山是天府文化的載體、依托，地是天府文化的母體、根基，人是天府文化的主體、靈魂。天府文化是一個人體系統(tǒng)，各種河流是天府文化的經(jīng)絡，各種湖泊是天府文化的穴位。天府文化的核心是崇尚自然、道法自然、天人合一、知行合一。天府文化就是生態(tài)文化、和諧文化、創(chuàng)新文化、順變文化。都江堰工程是天府文化的典型標志。要發(fā)揚天府文化，必須把水文化做活，“復活”成都消失的河流。沒有水網(wǎng)、水系、水脈，就沒有人脈、文脈、商脈。

總之，天府文化是內(nèi)海文化、治水文化、農(nóng)耕文化、移民文化、工匠文化、時尚文化、開放文化、商貿(mào)文化、創(chuàng)新文化的總和，具有戀土、順變、包容、外向、趕超的特點。成都人自古時尚、潮流，化妝、穿耳、面具、瘦身、多彩、玉佩、金器、銅器，早在三四千年前就有了。（作者為中共四川省委四川省人民政府決策咨詢委員會副主任、成都市社科聯(lián)主席、四川省酒類流通協(xié)會名譽會長、四川省社會科學院二級教授、博士生導師。文章發(fā)表于《四川經(jīng)濟日報》2018年9月26日理論版）